林辉煌：商务部放开澳酒“禁令”宁夏有话说｜县域高质量发展｜IPP专栏！ 傲世皇朝登陆，IPP评论是国家高端智库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IPP）官方微信平台
随着今年3月，商务部结束对澳大利亚葡萄酒征收“双反”税，澳洲葡萄酒开始重新进入中国市场。此外，中国近期还向塞尔维亚、法国等国的葡萄酒产业打开市场。面对不断涌入的“洋酒”，土生土长的宁夏葡萄酒产业要如何应对竞争与挑战？
IPP研究员林辉煌通过在宁夏的调研后指出，商务部放开了对澳酒的“禁令”，这对酒庄酒产量居全国首位的宁夏葡萄酒产业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但宁夏葡萄和葡萄酒产业的发展历程，体现了中西部地区一二三产融合发展的进程，对于我们理解农业产业化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2024年3月28日下午，商务部发布公告称：鉴于中国相关葡萄酒市场情况发生变化，对原产于澳大利亚的进口相关葡萄酒征收反倾销税和反补贴税已无必要，决定从2024年3月29日起，终止对原产于澳大利亚的进口相关葡萄酒征收反倾销税；终止征收反倾销税后，不征收反补贴税。
那天下午，我和团队成员刚好在宁夏农垦酒业有限公司调研，与该公司首席酿酒师、中国酿酒大师俞惠明先生交流宁夏及中国葡萄酒的发展问题。事实上，那一段时间我们都在宁夏开展葡萄酒产业的田野调研。
我们在宁夏农垦酒业有限公司调研，刚好撞上商务部宣布终止对澳大利亚葡萄酒的反倾销税和反补贴税，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巧合。目前，宁夏葡萄酒产区品牌上升至中国第一、世界第四，酒庄酒产量居全国首位。
根据人民日报的消息，截止2023年5月，宁夏贺兰山东麓已建成全国最大的酿酒葡萄集中连片产区，种植面积达58.3万亩，占全国种植面积的35%；产区现有酒庄和种植企业实体228家，年产葡萄酒1.38亿瓶，占国产酒庄酒酿造总量近40%，综合产值达342.7亿元。
而澳大利亚则曾经是中国进口葡萄酒的第一大来源国。根据海关总署的统计，2015年至2019年，中国自澳大利亚进口的葡萄酒数量从56642千升增加至120811千升。尤其是在2019年，根据中澳自贸协定，在实施第五轮产品降税后，澳大利亚葡萄酒进口进入了“零关税”时代；当年中国从澳大利亚进口的葡萄酒量超过了法国酒，在总份额中排名第一，按金额算占到全部进口葡萄酒的35%。
澳大利亚方面的数据显示，2019年对华葡萄酒出口额达13亿澳元，比对美国、英国、加拿大、新加坡等国家的出口额总和还要多。实际上，不仅仅是葡萄酒，在整个经贸领域中国已连续多年成为澳大利亚第一大贸易伙伴，既是澳第一大出口目的地，也是第一大进口来源国。
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中国从2021年开启对澳大利亚葡萄酒的反倾销税和反补贴税，关税很快就飙升到最高超过210%，澳大利亚葡萄酒在华份额迅速萎缩，其葡萄酒出口商只剩5%还在开展对华贸易。根据Trade Date Monitor的数据，2023年中国最大的葡萄酒来源国是法国、智利、意大利和西班牙，但是从这些国家的进口也都出现了大幅下降，分别下降了29%、18%、31%和48%。事实上，根据海关总署数据，2017年以来葡萄酒品类在我国的进口量和进口额都呈逐渐下降趋势。这可能跟国内的经济形势、酒类消费习惯、新冠疫情等因素叠加作用有关。
对澳大利亚葡萄酒的“双反”政策，某种程度上给中国和宁夏的葡萄酒产业发展带来了机遇。现在，商务部放开了对澳酒的“禁令”，这对酒庄酒产量居全国首位的宁夏葡萄酒产业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如果说宁夏在整个中国葡萄酒产业版图中占据关键地位，那么宁夏农垦酒业对于宁夏葡萄酒产业的崛起和发展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牵引作用。这正是我们调研团队三次与俞惠明先生交流的原因，大概也是冥冥之中我们能在宁夏农垦酒业有限公司调研期间撞上商务部放开澳酒“禁令”的原因吧。
作为昆仑山脉的余脉，贺兰山位于宁夏和内蒙古交接处，位于中国半干旱区向干旱区的过渡地带。贺兰山及周边地区，自古以来都是汉、回、蒙、满等多民族杂居之地，也是中原王朝和西北游牧民族的必争之地。为了保卫富饶的银川平原，中原王朝不断在贺兰山下修筑长城关隘，现在依然存留有不少的古长城遗址。除了修筑长城，在这些边塞要地设立兵营，也是惯常之举。玉泉营正是明王朝在贺兰山下一个重要的驻军之地，据传其前身是明太祖朱元璋时期戍边宁夏的将士建成的屯田军户居所。
1969年，解放军84707部队在玉泉营建立农场。1977年，部队与简泉农场7、8、9队交换土地，玉泉营农场改归宁夏农垦局管理。1978年，玉泉营农场尝试规模种植鲜食和酿酒葡萄，由此拉开现代宁夏葡萄酒产业发展的序幕。据俞惠明先生回忆，当时大概种有一万亩葡萄，其中有八千亩是既可鲜食亦可酿酒的龙眼葡萄。
从这一年开始，玉泉营葡萄的名气迅速传播开来。1980年，宁夏自治区科委立项，从山东、河北引进86个鲜食与酿酒葡萄品种，建立了农科院园艺所、玉泉营农场葡萄示范基地300亩。第二年，玉泉营农场就开始大面积种植酿酒葡萄。
1982年，宁夏农垦局成立酒厂筹建处，并向宁夏计划委员会报送了玉泉葡萄酒厂计划任务书。很快，该计划就得到了批复。1983年，农垦局着手指导玉泉营农场正式筹建“宁夏玉泉葡萄酒厂”。正是在这一年，19岁的俞惠明进入酒厂筹建处，开启了他在这家酒厂40年不间断的职业生涯。当年，农垦局准备在玉泉营培养几个酿酒师，报名的人有150人，俞惠明和另外七个年轻人成功通过了考试，并被派往河北昌黎学习葡萄酒酿造技术。
在昌黎为期一年的学习期间，俞惠明参与了红酒界泰斗郭其昌先生主持的中国第一瓶干红葡萄酒的酿造。学成之后，这八个年轻的酿酒师随即返回宁夏，成为宁夏葡萄酒产业的第一批技术火种。
作为西北第一家葡萄酒厂，玉泉营农场葡萄酒厂于1984年开建，第二年即开始酿造葡萄酒。1986年，宁夏第一批1000瓶葡萄酒在玉泉营农场葡萄酒厂诞生，由此开启了贺兰山东麓葡萄酒产区坎坷而澎湃的历史。
一开始，全国很多酒厂做的都是调配酒，可以掺水，当时的政策也是允许的。那个时候因为国家相关标准不规范，导致各地酒厂掺水严重，价格极低，整个葡萄酒市场相当混乱。结果，像玉泉营农场葡萄酒厂这种正规搞葡萄酒的企业反而不具有市场竞争力，在1990年代之前，酒厂一度处于半倒闭的状态，非常艰难。原来180多个职工，几乎都走了，只剩下30多人。回忆起这段历史，已迈入60岁的俞惠明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历史，当然可以用生产标准不规范引发“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竞争来解释，然而隐藏其后的国人饮酒偏好可能是更为根本的原因。
在1980年代，国人在口感上尚不能接受玉泉营农场葡萄酒厂生产的干型葡萄酒，这是一个消费习惯的问题。人们除了更经常饮用白酒之外，在葡萄酒的消费上更习惯于老式的中国勾兑葡萄酒，这是一种带有甜味且更加便宜的葡萄酒，销售情况更好，却不是玉泉营农场葡萄酒厂希望酿制的葡萄酒。因此，在那个年代，全国的葡萄酒厂都普遍经营惨淡。
那几年，农垦局几乎都快要放弃葡萄酒产业了。直接的表现就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领导愿意来酒厂当厂长。魏继武先生就是在这样的困局之下被选为厂长的。说到这段往事，魏总坚定地说，好在李华教授拯救了宁夏的葡萄酒产业。
国际葡萄与葡萄酒产业大会、第三届中国（宁夏）国际葡萄酒文化旅游博览会在银川开幕。图：新华社
1980年代，作为新中国第一位葡萄与葡萄酒学博士的李华，从法国回到偏僻的西北小镇杨陵，并联合全国13家葡萄酒生产企业，在西北农业大学（即后来的西北农林科技大学）葡萄与葡萄酒专业的基础上，创办了西北农业大学葡萄酒学院，由此奠定了中国葡萄与葡萄酒工程学科的科学基础。
李华教授的恩师是被誉为“中国葡萄酒泰斗”的贺普超先生，在1980年代初就提出“贺兰东麓是葡萄酒的未来之乡”的预言。通过实地考察，李华教授再次确认贺兰山东麓的风土资源特别适合种植酿酒葡萄，这给当地政府继续发展葡萄酒产业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1993年，李华教授应邀到玉泉营葡萄酒厂指导优质葡萄酒的酿造，研制开发出“李华牌”玉泉干红干白葡萄酒。1994年，第四次全国葡萄科学讨论会在银川召开，专家们对贺兰山东麓葡萄酒发展寄予厚望。会议总结中，专家们得出结论：“毫无疑义它是我国最佳的葡萄产区之一，因而也是我国生产高档葡萄酒的最有竞争力的潜在地区”。
此后，宁夏的葡萄酒产业迅猛发展，俨然成为世界葡萄酒行业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总书记曾于2016年、2020年先后两次视察宁夏，强调“发展葡萄种植，既发展了产业，又改善了生态，变废为宝，值得鼓励”。
2021年6月，规划面积502.2平方公里的宁夏国家葡萄及葡萄酒产业开放发展综合试验区设立，这是国务院批准设立的中国西部第一个国家级农业类开放试验区。
机遇和挑战总是并存，虽然宁夏葡萄酒产业具备得天独厚的发展优势，但是其所面临国内外形势不容乐观。国际葡萄与葡萄酒组织（OIV）预计2023年世界葡萄酒产量在241.7亿升至246.6亿升之间，与2022年相比下降7%，或创下自1961年以来产量的新低。
OIV统计部门负责人Giorgio Delgrosso在谈到全球葡萄酒消费量下降的原因时表示，全球葡萄酒市场面临着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危机，“我指的是2020年开始的新冠疫情，随后是2021年开始的全球供应链危机，最后是2022年的高通胀压力。”他认为，这些事件的结合导致葡萄酒生产和分销成本急剧上升，并对需求产生了抑制作用，世界各地的消费者购买力都在萎缩。
相较于国际市场的萎缩，国内葡萄酒市场总体需求持续低迷所带来的挑战更大，加之白酒和啤酒等强势酒类挤压，整个葡萄酒的市场竞争异常激烈。
根据中国酒业协会行业统计，2023年全国葡萄酒行业完成酿酒总产量30万千升，同比增长3.4%；累计完成销售收入90.9亿元，同比增长4.8%；累计实现利润总额2.2亿元，同比增长2.8%。
相较而言，全国啤酒行业实现总产量3789万千升，同比增长0.8%，实现销售收入1863亿元，同比增长8.6%；实现利润总额260亿元，同比增长15.1%，成为2023年度增长最快的酒类。
全国白酒行业实现总产量629万千升，同比下降5.1%；完成销售收入7563亿元，同比增加9.7%；实现利润总额2328亿元，同比增长7.5%。虽然白酒的消费量在逐步减少，但销售收入和利润却不断上升，符合白酒行业向中高端化过渡的预期。
全国黄酒完成酿酒总产量190万千升，同比增长3.2%；完成销售收入210亿元，同比增长2.1%；实现利润总额19.5亿元，同比增长8.5%。
宁夏葡萄和葡萄酒产业的发展历程，是中西部地区一二三产融合发展的一个缩影，对于我们理解农业产业化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2024年4月21日，宁夏贺兰山东麓葡萄酒产区半程马拉松路跑双季赛（花季赛）在宁夏（银川）贺兰山东麓旅游度假区鸣枪开跑。图：新华社
首先，要意识到自然资源对于农业产业的基础性影响，充分挖掘各地的自然资源禀赋，结合这些资源禀赋来制定农业产业的发展规划，这是农业产业得以发展并能够走向三产融合的关键所在。
其次，在认识到农业产业发展的客观规律之后，政府持续的产业政策支持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农业产业能否最终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如果没有宁夏和中央的持续支持，其葡萄酒产业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
第三，全国和全球的消费行为习惯从根本上形塑了农业产业的发展走向和规模，这在中国葡萄酒产业中体现得非常明显。由于国人长期以来形成的酒类消费习惯，葡萄酒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难超越白酒和啤酒的消费体量。
当然，整体的消费结构只会在整体上制约行业的发展，并不会限制具体区域和企业的发展潜力，即使在行业的寒冬时期，也会有一些区域和企业保持迅猛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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